【原创】她被埋在了那个春天里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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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
她是一颗种子。
黑不溜秋，毫不起眼。
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一株什么样的植物。黄土里的黑夜比昼夜轮回更加漫长，她小心翼翼地把自己藏在硬壳里，生怕被阳光晒死，生怕被雨水浇烂。
漫山遍野都是五彩斑斓的样子。
而她只是一颗种子。
不知何时能破土而出的种子。
2
不是所有的花都能扛过狂风暴雨的肆虐。
台风过境后的夜晚，繁星点点。
她很庆幸，自己只是一颗种子。
她被深埋在黄土里。
黄土和硬壳死死地护住她柔弱的身躯，一股不求回报的暖意缓缓地淌进她的身体。
她惊喜地发现，自己居然长出了一小撮绿芽。
“你长得好可爱哦。”
一个声音从不远处传了过来。长着圆顶伞头的少女有着一张忠厚老实的脸庞，她友好地微笑道：“嗨，你叫什么名字？”
她使劲摇晃着身子，可黄土和硬壳却限制了她的动作。
我想和她做朋友。
我想告诉她，我也很喜欢她——
可现在却无法开口、无法表达。
少女也不生气，“等你想说的时候再告诉我吧。我叫白葱菌，很高兴认识你。”
3
她想要立刻长大。
她想要学会说话。
她想要和那个长着圆顶伞头的少女交朋友。
可她做不到。
她依然把自己埋在黄土和硬壳里，享受着黑暗带来的安全感。
漫山遍野依旧是五彩斑斓。
故人早已不再了。
白葱菌是个小话唠，她每天孜孜不倦地给还是绿芽的她讲着各种见闻。
“我有个朋友说，也不是所有土都是黄色的。除了黄色的，还有红色的，甚至黑色的。你说，黑色真的能养人吗？噫，我突然想起，咱俩不是人。”
“你看这山谷终年四季如春，但四季还是要有四季的模样才好看。总是一个样的东西，看腻了也变得不好看了。”
“那天有一只小老虎跑到我这儿，看它凶神恶煞的样子，我以为它要对我做些什么……没想到最后，它只是在我面前滚了一圈，就吭哧吭哧地跑掉了，留下一地虎毛乱飞。”
“听说那只小老虎的妈妈被一种叫‘人类’的动物抓走了……它好可怜。如果我有手，我想好好地揉揉它的小脑瓜。”
“我想告诉它，它并不寂寞。”
她悄悄地看了一眼白葱菌。
那个总是笑眯眯的少女居然露出了一丝落寞的表情。
“你什么时候才能长大？”
她听到一阵叹息。
叹息随着微风远去。
4
“你长得真好看！”
白葱菌惊讶地对她说。
“谢谢你，你也……很可爱。”
这一次，回应她的不再是沉默。
白葱菌听到了一个细小的声音。
小白花满脸红云，她下意识用绿叶掩住了自己的脸颊。“不要看我，我有点不好意思。”
白葱菌笑了，笑得傻气十足。
她说：“你会说话了，你会说话了！真好！”
她们是山谷里唯二会说话的两株植物。
她们几乎无话不谈。
“那只小老虎又来了。”
“恩……”小白花不敢大声说话，她把自己声音压得很低，像是怕惊扰了谁似的。“它在我身边打滚，绒毛飞到我的脸上，然后又被风儿吹走了。”
她回忆了一下那片小小的、白白的、软软的绒毛。“你说，它们像不像蒲公英？”
白葱菌兴奋地摇曳着圆顶伞头，“像极了，像极了。”
她抬起头，一眼望见漫天飞舞的蒲公英，一下子又没了精气神。“只希望它不是那群无家可归的小家伙们。”
“它会找到归宿的。”
“就像我们一样。”
“唔，先找一只管教它的母老虎？”
“然后恩恩爱爱的生一群虎崽子？”
“哈哈哈，你的脑洞太大了，要收不回来了！”
山谷里传来少女们的娇笑。
那时候，她们还是自由的。
5
直到有一天。
男人挂着友好的微笑，他温柔地摸了摸白葱菌的脑袋，眼睛里闪着莫名的光。
“这里居然有白葱菌！”
“这不是郁金香吗？没想到野生的郁金香也有这么顽强的生命，大自然真的令人感慨万千。”
说着，他把她们连根拔起，放在了一个透明的塑料袋里。
外面的世界开始变得有些恍惚。
五彩斑斓也变成了冰冷的银灰色。
铁铸的怪物们疯狂地叫嚣着自身强大的力量和压迫感。她萎着身子，在白葱菌的保护下瑟瑟发抖。
她觉着自己快要死了。
城市污浊的空气涌入她的口鼻，她的根开始变得干枯、发黄。
她紧紧靠在白葱菌身上，“要是我变得不好看了，你还会喜欢我吗？”
白葱菌用圆顶伞头轻轻地碰了一下她的脑袋。
“我啊，喜欢的是你哦。”
她很想破涕为笑，但她笑不出来。
她已经快要枯萎了。
昏迷中，她感觉有人把自己又埋进了土壤里。
她终于又活了过来。
精心调配的营养液里有一股难闻的味道，被刻意调暖的温室里再也感受不到任何寒冷的气息，高大的墙体把她禁锢在一方小小的土地里——
离去不得。
“老老实实地呆在墙里不好吗？外面多危险啊。”长相妖媚的牡丹一开口，就引起了其他植物的欢呼和喝彩。
“对啊对啊，外面多危险，还是墙里安全。”
她盯着头顶模仿太阳的劣质品，露出了难过的笑容。
外面确实危险。
可她却无比怀念那朵会说话的白葱菌，和那只总在掉毛的小老虎。
还有那种不做作的新鲜空气。
这一切的一切，都不复存在了。
6
很久以后。
她听说白葱菌死了。
死在人类的手里。
她能止血，能饱腹。
据说，她是一种很珍贵的菌类。
她什么也没留下——
“我啊，喜欢的是你哦。”
牡丹突然花枝乱颤了起来：“哎啊，你怎么哭了？眼泪……眼泪流到我身上了……好恶心哦……”
我啊，也喜欢你哦。
温室的大灯亮了。
男人走到野生郁金香身前，他蹲下来，抚摸着郁金香枯软的叶子，不由地叹气道：“怎么死了呢……明明一切都是最好的，最好的温度，最好的营养液，最好的环境……她怎么……就死了呢。”
那边的牡丹还在撒娇：“主人，她把眼泪都洒在我身上了……主人，我觉得好恶心哦，你能不能把我种到其他地方去？”
她流干了所有的眼泪，死在那个百花齐放的春天里。
来世。
要是还能成为朋友就好了。
很高兴认识你。
我叫郁金香。
7
她曾是一颗种子。
黑不溜秋，毫不起眼。
她知道，自己将会长出白色的花，在狂风暴雨中野蛮地生长着。
总有一天，漫山遍野都会是她的香气。
她在等一个朋友。
一个死了好久的朋友。
她会回来的。
因为，她早把光明留在了这里。
8
嗨，好久不见。
我叫郁金香。
想要和你成为朋友。
你，愿意吗？
